□班正堂
相信60后、70后的安顺人不会对“炒马料豆”这道菜感到陌生,因为它是我中学时代难以磨灭的记忆,也是我刻骨铭心的家乡情结。
每次回双堡老家,我经常劳烦家人炒两盘马料豆来吃,一盘嘎嘣脆马料豆作下酒菜,另一盘则是用青椒或酸辣椒与刚炸的马料豆同炒,放点姜丝、蒜苗,放点清水,再开大火煮两三分钟收汁即可起锅上桌的皱皮马料豆。
几个朋友围坐,一边咀嚼酥脆的马料豆,一边喝一口蹩趤酒,唇齿之间马上游离起马料豆与蹩趤酒碰撞后的人间美味。若不沾酒只吃饭的朋友,就着酸辣椒炒的皱皮马料豆,细嚼慢咽吃上两三碗,头上热汗直冒,心里别提那滋味多舒坦。
炒马料豆,其实就是炒黄豆。老家人因嚼黄豆像夜马嚼草料的声音而叫作马料豆,还有称盐炒豆、炒滚豆的。其实马料豆的做法并不麻烦,先是拣豆。用细筛或簸箕滚豆,若用网眼大的米筛,一转一簸,往往颗粒小的黄豆和泥沙会从网眼漏掉,筛子轻轻一筛一簸,黄豆乖乖地置于筛子的高位,稍微倾斜筛子角度,再轻轻颠簸两三下,粒颗饱满的黄豆会魔术般顺着惯性滚到下方位,用左手轻轻一颠一簸细筛,伸出右手掌接住弹跳起来的黄豆,不偏不倚地刚好落进手心,却把扁瞎秕豆、砂土石粒和虫蛀的坏豆统统截留在筛子的高处保持不动。这种动作重复数次,几分钟后,一碗颗粒饱满的黄豆挑选就绪了。
要想让马料豆储存一个星期不变质,须选择酸辣椒或者糊椒面,蒜瓣和姜丝作佐料,等淘洗干净的黄豆泡得差不多时,这边以黄豆秆生的灶火也旺盛了、锅也烧得差不多红了。接下来,拿出黄豆秆,保持灶膛火灰的余温来焙干黄豆的水分,炒到黄豆皱皮锅干时,盛在碗里。再重新加大火力烧锅微红,倒适量的菜籽油炼制油温至无泡沫、冒青烟时,再次撤掉黄豆秆,利用余火炸炒豆皮伸展,黄豆炸裂开口,直到金黄酥脆便可起锅。
炒黄豆可是慢活路,急不得的。火大了或是炸过火了,炒出来的黄豆是焦黑的、苦味的,难以下咽;若是炒不透,外表是脆黄了可核心还是生的,吃起来不够酥脆,也无香味可言。待炒好黄豆后,盛一半装盘,撒点盐,拌匀即可食用。再把余下部分与佐料同炒,掺水煮干收汁就起锅待装瓶了。
那时,装马料豆的玻璃瓶子是吃罐头留下的,比现在的老干妈油辣椒瓶稍高稍大一点,母亲装满满的两瓶马料豆节约点够我吃一个星期,有时心狠点,会炒三四瓶。
记得我在鸡场中学读书那会儿,从家里到学校要走二十公里山路,一般星期五下午放学后就急忙赶回家,星期天中午必须返校。每次返校时,挑起母亲早就准备好的两瓶马料豆、二十斤大米、换洗衣服和十块钱的担子,在母亲的千叮咛万嘱咐中独自上路了。
路遥无轻担,任重而道远。我一个人挑着担子走得急,累了,就换个肩来承担,不慎担子磕碰到了逼仄山路两边的岩石,只听“啵”一声闷响,我预感玻璃瓶可能被撞破裂了,急忙放下担子检查。果不然,两个瓶子全都破损了,辣椒油顺着缝隙渗出来,把作隔层的几本书本也染红了。情急之下,我禁不住大哭起来,引得赶集过路人奚落的眼神。我赶紧摘几片土茯岺叶包裹着破瓶子,找几根藤条绑结实后,把它吊在胸前,勉强撑到学校。
在校那时一天是中、晚两餐饭,每次吃饭就像完成任务似的,放学领饭盒回到宿舍里,打开玻璃瓶,拿小勺子舀两勺马料豆盖在热腾腾的米饭上,就开干了。有时会递勺子或伸饭盒去蹭同学的马料豆吃。有时同学的马料豆吃完了,自己的哪怕只剩下一口了,也要匀一半给他。
偶尔尝到同学张凤带来的马料豆里夹杂有腊肉及血豆腐丁的甜头。此后,我每天放学和吃饭时,总跟在她屁股后面,和她拉近关系,就为蹭那一口馋人的腊肉炒马料豆香味。不明了的同学还以为我们在谈恋爱!
后来我转到旧州中学和宁谷中学。那时候学校尽管有食堂,饭点可以随意打菜饭了,可是很多同学跟我一样,还是坚持从家里带马料豆来学校。不是吃不惯食堂的菜,而是马料豆的味道已经深入骨髓。打半斤米饭回宿舍,舀上两勺子马料豆下饭,既快捷又可口,那股地道醇香的家乡味,极像母亲期盼的眼睛,往往会激发我学习的动力。
对马料豆的偏爱一直到我工作都没改变。记得有次我去普定出差路过同学教书的学校,因为没有预约,同学没有买菜,就从墙上取下装黄豆的蛇皮口袋,舀一碗黄豆来做了碗烩马料豆,那种熟悉的味道又激发我的食欲,一连吃了三碗饭。
单身汉的我们那时喜欢到处串门。有时会串到老家长辈上班的单位去,他说我们难得遇着,执意留下吃饭。只见他连忙跑去机关食堂打了两钵饭菜来,又从他书柜里拿出一瓶马料豆,先往自己的饭钵里盛了两瓢,接着才问我要不要来一点尝尝,我说我也喜欢,这是我一辈子吃不厌的佳肴。老乡一脸兴奋,连说我们“臭味相投”。
令我印象深刻的是,每次去紫云宗地出差,吃饭的时候,只见每张桌子上都摆两盆菜,一盆“麻山鸡马料豆”,另一盆是“马料豆炒猪肉”,当然,也少不了当地的布依蹩趤酒。当时我就纳闷了,怎么紫云这边也喜欢用黄豆来待客?事后打听才知道,紫云的“土鸡马料豆”比我们双堡那地方还出名。
关于“土鸡马料豆”有个传说。从前,当地人家并不富裕,可是他们天生特别好客,有客自远方来,主人便抬出自酿的蹩趤酒,吩咐家里炒一碗马料豆来下酒。之所以用马料豆作下酒菜,是因为主与客边喝一口酒,边夹一颗炒豆丢进嘴巴嚼,边说话边打发时光,待太阳落山了,客人酒也喝足了,可这盘炒豆总是夹不完。原因是马料豆颗粒小,圆滚滚的不好夹,经得起夹,才陪得住大酒量客人。另外,黄豆遇到蹩趤酒,三天不吃饭都感觉不到肚子饿。后来人们的生活好了,主人在下酒菜中加了鸡肉、腊肉或血豆腐,至此,马料豆和土鸡、腊肉就结下了不解之缘。
难怪,安顺人把这道淳朴的炒马料豆做到极致,做得世代薪火相传。以至于清明祭祖,抑或举行重大祭祀和节日活动,总少不了炒马料豆这道供品。大概是屯堡前辈们当年为了方便行军打仗,以炒马料豆当干粮的缘故,既方便随身携带,又味美,能扛饿。
现在人们生活好了,也会经常在餐桌上,摆上一壶茶、一两碟炒豆,让先来的前客等后客时无聊混混嘴,有些餐馆还会上一道炒豆拌青椒的家常菜点缀其间,仿佛在诉说这道菜是大家记忆中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