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疏泽民 它是一条流浪狗。从大街上抱回来时,只有筷子那么长,胆小,见人就往沙发底下躲。 用纸箱、废棉絮给它安了个家,隔三差五地给它洗澡,梳理洁白的毛发。米饭蔬菜伺候了三个多月,它渐渐长大了,骨架如板凳,这才发现,它是一条架子狗,一日三餐的饭量抵得上一个壮劳力。 妻给它取了个名字,叫“哈利”。岳父生前收养了一只宠物狗,也叫哈利,岳父去世后,宠物狗也死了。妻给这条捡回来的流浪狗再取这个名字,想必也是一种怀念吧。 每天早晨开门,守在门外纸箱中呜呜叫的哈利立即蹿到我跟前,抡圆了尾巴,不停地转圈。我每走一步,它紧跟一步,汪汪地叫着,摇尾示好。见我不答理,它就咬我的拖鞋。不会说话的哈利,竟以咬拖鞋的方式来吸引别人的注意,我觉得它像个人来疯的孩子,挺有意思。 它像一只馋猫。做饭时,就守在厨房;吃饭时,就紧跟着我,仰头,滴溜着眼珠,瞅我的碗。我不时将一些骨头、碎豆干、咸萝卜抛给它,“叭”的一声,嘴一张,竟稳稳地接住。它还喜欢坐在我的脚背上,把我的脚当坐垫。我坐在沙发上,它又跑过来,用肩胛蹭我的裤管,或在我的两腿缝隙间探出小脑袋,像怕人而又调皮的孩子。它还是一只跟屁虫,有时不小心被我踩了,痛得抬起前腿嗷嗷叫,也不会反咬一口。我想,大约它也懂得感恩,不去计较我的过失吧。 但它也有令人生嫌的缺点,就是喜欢刨人家的菜地,附近人家的几畦白菜、莴笋、大蒜,都被它刨烂了。三番五次地给邻居道歉,邻居依然不高兴:好好的,养什么狗呢。 哈利老是闯祸,看来得把它送走了。可附近没有人愿意收养,送给狗贩子又怕遭宰杀。妻说,你把它送到住户密集的街区吧,送得远远的,免得它再跑回来。 我把哈利抱进自行车篮,骑车沿着背街小巷七弯八拐,绕了不少路。也许早有预感,一路上,它用两只前爪死死抓住我扶车把的右手臂,一会儿抬头四处张望,一会儿又埋下头,在我的衣袖上留下斑斑水渍,像是泪水。停下车,发现它的鼻子和嘴上都有水珠,眼睛里充满了忧郁和恐惧。这里的巷道岔口多,住户也多,把它抱下来,放了它。 哈利的四脚刚落地,后面就有两条欺生的宠物狗冲过来,呲牙咧嘴地大叫。哈利吓得往前猛跑,摆脱了追击。我趁机拐进另一条巷道,站在转角处水泥高台俯视,只见哈利竖着耳朵夹着尾巴往回跑,没找到我,就沿着来时的路,追过去,转过墙角就不见了。 放走了哈利,心里突然堵得慌,眼前都是它恐惧、无助的眼神和惊惶失措的背影。我心神不安,便沿着那条线路来回搜寻。但是,它没有出现在我的视线里,再也没有。 不就是一条狗么,有什么值得挂念的?有人劝我。 然而我的心里还是五味杂陈:世上的那些爱和恨,悔和怨,冷和暖,笑和泪,没有经历过,又怎去体会呢?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