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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青杂忆(九)

2014年12月12日第08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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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□文龙生

    也许是老天开眼了,天上也有掉馅饼的时候,1977年春我幸运当上了民办教师。同以前羡慕的那两位女知青一样,全年“满勤工分”,每月还有10元“灯油费”。

    其实,我是沾了大潮流使然的光!党中央刚粉碎“四人帮”,文革结束,举国上下许多事情逐渐“阴转晴”。格旧,那遥远的小山村,当然也不例外。那年春节后一天,大队杨支书来到安顺,走访我家时郑重告知:经大队党支部研究,决定你担任格幺小学民办教师,开学前去学校报到。“不要辜负组织和群众的期望啊,我们是经过再三考虑才定下来的”,杨支书语重心长。难以置信的喜讯,令我惊喜不已,几晚上都睡不着觉,用现今流行的话:幸福来得太突然。我真的要感谢大队杨支书,感谢那些关心我信任我的乡亲们,是他们在我处于彷徨迷惘、“破帽遮颜过闹市”的时候,让我看到一点点光明和希望。

    当然,到了学校才知道,以前担任民办教师的那两个女知青,找到工作远走高飞了,学校差老师我们补缺。不过,这点“插曲”也不影响我对那些好心人的感恩。

    说起当老师,很是惭愧,以前从未接触过有关教育的东西,连备课写教案都不会,只是比照其他教师,依样画葫芦备课上课改作业。好在地区一中的那点底子派上用场,自己平时也爱看一些文史类书籍,文化上还差强人意。认真看书备课上讲台,教学得到学校师生认可,还代表学校在猫营区作交流发言。那时候“读书无用论”尚有余毒,教学普遍不甚认真,“学生混光阴,老师混工资”,农村学校尤其如此。是啊,当年许多农村学校老师,滥竽充数者比比皆是,教政治的不了解时事,教语文的错别字连篇,教历史的上下五千年稀里糊涂,我们这些知青同那些误人子弟的“南郭先生”相比,其它不好讲,文化优势还是明显的。

    格幺小学8个老师,除校长与另一人外,都是民办教师和代课教师(至今我都不明白,民办教师和代课教师有啥区分),格幺小学是设有戴帽初中的完小,各有一个班级。8个老师教7个年级7个班,课程设置多是“化繁为简”,小学仅有语文、数学、体育,初中勉强增添政治、物理、历史等。全校老师最高学历是文革时期中师生,这种教学效果怎样?真的只有天知道。好在学生不多,每班十几人,批改作业不算繁重。

    这个学校是全村最好的砖木结构瓦房,孤孤单单、简简单单两层楼,和一个非常简陋的篮球场。窗户玻璃没有几扇完整,楼梯顺着教室直上直下,无甚遮拦,教室不隔音,楼上楼下上课,互相望得到听得见。不可思议的是,教师少教室有限,搞“二部制教学”,即两个年级的学生坐在一个教室,上这个年级的课,另外年级的学生做作业,反之也如此。

    虽然环境恶劣,教学条件要啥缺啥,但格幺小学校长颇有些能力,学校还张罗得不错,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。特别是我们三个知青强力加盟(事实也如此,恢复高考第一年,三个皆榜上有名),学校办得红红火火,生源大增,其它大队和公社,乃至镇宁县境,都有学生慕名而来。但好景不长,恢复高考消息一公布,几个知青老师丢下一张假条,迅即“大逃亡”。今天仔细想起来,我们真的不称职不够意思。多年以后,一些学生还在这样议论:如果不是几个知青老师高考走人,他们要多学些知识,命运可能有所改变。

    我在格幺小学只当了8个月的老师,教初一、初二的语文。日子虽短,也是我人生中刻骨铭心、值得回味的精彩片段。那时格幺小学建有文艺表演队、篮球队,搞得有声有色、热火朝天。篮球队由知青老师涂兴发担任教练,他训练篮球的方式新颖标准实用,那球场上插竿训练“带球过人”的动作,让山里人大开眼界,赞不绝口。球队还打到猫营中学、江龙中学。我将一些革命歌曲,改编为应时应景的表演节目,让学生歌之舞之,也算一道风景。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,一天晚上,区、公社领导闻名前来观摩调研,篮板架拉起长长的绳子,吊起几盏大煤油灯,周围站满了人,师生上台表演“自选”文艺节目,没有音响伴奏,但歌声、朗诵声、二胡声,幽婉、悠扬,随风飘荡在大山夜空。那独特情景,至今回味起来,尚有几分沉醉。

    那年头,农村因贫辍学的孩子很多,劝说学生返校读书,是上面的硬任务,也是学校和老师头痛之事。那些小山村都是山一家水一家,分散得很,挨家走访,并非易事。有天,我分片包干走完最后一家,天已黑尽。返回格旧尚有十几里远,一个人行走在漆黑山路,四周杳无人烟,除了大山还是大山,凄清寂静得怕人,偶有声音那是风吹草动,不经意间见到一些坟茔,更让人心惊胆战、毛骨悚然。那时那刻,我多想身边有个伴啊!别说是人,哪怕一条狗一只鸡,都能壮胆、给予安全感。有生以来,我第一次感受到那种异常孤独的可怕。

    更要命的是,离格旧寨子二三里远,有一个大水塘,据说还淹死过人。走近那里,我硬是绷紧神经憋起气,眼睛定向前方,根本不敢看水塘,想跑又不敢跑,魂飞魄散跑跌倒咋得了?魂不守舍走了好半天,临近寨子,闻听犬吠声,才松了一口气,三步并两步,连走带跑,回到屋里,浑身冒虚汗。

    农村学生不安心读书的人多,三天打鱼两天晒网,是家常便饭。初一有个学生多天未见踪影,出现在课堂时,问其原因,答曰:不好意思讲,追问之,埋头尴尬地说,结婚去了。他实话实说,教室里哄然大笑。

    那里的学生真苦,不少是一大早走十多里山路来上学,临行前吃点包谷饭,一直管到下午放学。尤其冬天,寒风刺骨,大雪纷飞,冻得孩子们小脸小手通红,好些鞋不裹足露出脚趾头,让人十分痛心。

    但,农村学生淳朴厚道、重情重义。前些年,一些学生从报纸上了解我的行踪,到安顺来“寻亲”,仍以师长称之敬之。我与他们亦师亦友,常来常往,亲热得很。

    可我,一想起当年不辞而别、丢下他们赶考之事,心里沉甸甸,别有一番愧疚。

安顺日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