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涛

　　月亮已经出来。乡村的女人拖着一身的疲乏担着镰刀蹒跚地走在田径上，她的晚饭还没有做，猪也没喂，牛还没有牵去喝水。在她身后，是一片片倒下去的稻子，那是她劳累一天的成果。金黄的稻子躺在月亮地下，带着青青的绿色。明天它们将被捆成团，明天的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，女人会牵着她家的水牛到稻场上碾稻谷。又沉又重的石磙碾在柔软的稻子上，咯吱咯吱地响。稻谷被女人一袋一地扛回家做成了白花花的大米饭，剩下的稻草堆成了高高的草垛，披头散发地立在村头。在以后漫长的冬天，女人会用它铺她的床，她的牛圈、猪圈，喂她的水牛，年复一年，日复一日。冬天，稻草垛在乡下是温暖的。

　　在农民的眼中，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能替代稻谷的位置，种子是神奇的，从一粒到一棵，从一棵到一片，无论这个过程付出了多少劳累与繁忙，但它带来的喜悦却是实实在在的，它看得见摸得着。我们可以怀疑很多东西，惟独不能怀疑脚下的这片土地，它不说话，可它是诚实的，它把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道理表达得如此的简单明了，丢下一粒籽，就能发出一棵芽来。在农民所有的庄稼中，稻谷是多么温情的一种作物啊！它不仅营养了人的肚皮，还喂饱了牛的肚皮。看见稻草垛，人是饱的，牛也是饱的。

　　稻草垛在乡下孩子的心中是神奇的草房子，它大大的亮堂得足以装下全村孩子们的笑声。有件事现在想起来还是禁不止要偷笑两声。那是秋忙已近尾声的一个傍晚，新鲜的稻草垛堆满了屋后的山岗，劳累了一天的大人们都已早早回屋了，女人们忙着做饭，男人们忙着抽纸烟，刷犁头。只有孩子是永不知疲倦的，山岗成了我们欢快的乐园，大家都起劲地玩着一种叫“攻城”游戏。我们选了村长家的稻草垛作为“城堡”。我们一帮人先爬上稻草垛，成为守城的战士，另一帮人站在“城”下向上冲是攻城的战士，哪方最终占领“城堡”就算赢。战斗一打响就杀得难分难解，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震得稻草垛直发抖。可怜村长一家人辛辛苦苦搭建了一天的稻草垛禁不止30多个孩子的你推我搡，七揉八揉之下“轰”的一声坍踏了！等我从草窝子里挣扎了好半天爬出来时，一群孩子早已是逃得无影无踪！我撒腿就往家里跑，生怕一不留神被人捉住，告到村长家里去。

　　儿时的稻草垛是幸福的，因人们劳累一秋后收获丰硕果实的喜悦，也因稻草垛给了我少年时代童真的喜悦。一天中午，我在我家的稻草垛里发现了一个神秘的窝，那里竟躺着10多个又大又好的鸡蛋。在孩子的心中，这发现比找到金矿还喜人呢！我飞快地把这一发现告诉了母亲，母亲强压脸上的喜色压低声音对我说：“嘘，别说出去！”我答应了，可也跟母亲提了一个条件，就是这鸡蛋窝里的蛋不能卖，要煮给我吃，在一句“好吃狗！”的笑骂声后，母亲当晚便兑现了她的诺言。第二天，隔壁阿婶和母亲坐在屋檐下唠家常时说，她家的一只一直下蛋下得很勤的大白鸡最近十几天都没下一颗蛋。我刚要张嘴，母亲便使了个眼色过来说：“可不是，莫非是吃了什么东西哟，我家的那只黑鸡也不知为啥，这几天也都不下蛋。”在吃了整整32颗煮鸡蛋后，这幸福的稻草垛终于不再生出鸡蛋来，因为长时间只吃食不下蛋的那只大白鸡含冤死在了阿婶的刀下。我喜欢那只大白鸡，没有它我就吃不到这么多的蛋，可我更爱我家的稻草垛，没有它，那只大白鸡生再多的蛋也到不了我的嘴里，这是当时一个馋嘴孩子的逻辑。

　　我相信稻草是真的能救命的。爷爷故事里的稻草救了小蚂蚁的命。我看见的稻草却救了人的命。那年冬天，雪下得很大，村里突然来了一个流浪汉，穿的衣服又烂又少，那晚的雪下了整整一夜，睡在温暖的床上还感到阵阵的寒意。全村的人都以为那个流浪汉会被冻死在雪地里。谁知第二天上午，他竟然懒洋洋地坐在太阳底下捉虱子！还笑嘻嘻地对人讲，稻草垛真是暖和呵，睡在里面一点儿也不觉得冷，我看见村长家的稻草垛里还真有一个人形的窝。自此，这孤独的流浪汉在这稻草垛里睡了整整一个冬天，直到第二年春暖花开的时候，他才摇摇摆摆地唱着歌离开了。

　　稻草垛经年不变地立在村头，看着它，眼里满是粮食、牛和日子。走近了，它殷实、无华。走远了，它如婉转的情歌，在耳边久久回荡，里面有亲情、乡情、还有如泥土一般芬芳的爱情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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