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丁杰

西西弗的名字，好像跟一个故事有关。一个人推着大石头爬上半坡的故事。顶着上吧，难，累，苦。放手吧，危险！不小心还会被石头压成肉饼。

在贵州安顺，西西弗是一家小有名气的人文书店，在东街小十字南街中段的一栋老楼的二楼上。这条街，是安顺城有名的顾府街，白天卖衣服，晚上卖小吃。有穿的，也有吃的。那年，街上的小吃店都搬到了“好吃街”，这里就只有穿的，没有吃的了。

我偶尔去西西弗，就像偶尔去虹山湖一样，随意，随缘。记不起是哪一年了，书店的陈姓管事为我办了张卡，这就多了一个去的理由。有一次，我在书店看到有我文字的书，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年度散文选，有且只有一本了。因出版社送了我一本样书，我就没有买回家。过几天等我想转回来，想去买来送人时，却找不到了它了。又有一次，我的一些文字印在一本书上，有人把那本书摆到书店，放在“本土作家”那里。因为我的那些文章写得不好，那阵日子，我不好意思去西西弗，怕看到那本书。像怕犯了错误的孩子在学校看到老师一样，心虚。

去西西弗，一般都在小十字下车。左拐，穿过一排服装店，穿过一路吆喝，再左拐，上二楼。左边是网吧，右边是书店。有时候，网吧比书店热闹，有时候，书店比网吧热闹。

这个周末，到文庙后面巷子里的戕轲茶社取东西。人不在，等不及，就从小巷子里钻出来，在儒林路捡一家老店，吃了些老味道。起来，继续往左，去西西弗转转。

人啊，经常去书店转转，心会静些，人会淡些，时光也会从容些，不一定要买书，进去转一圈出来，身上沾点书卷气。

刚走到卖花江剪粉的小摊那里，我的手机响了。朋友有约，以“开小会”的形式欢度这个没有加班的周末。不急，先到西西弗转转再说。

书店楼下左边那家裹卷店，生意一直很好，似乎总有些小姑娘在坐着吃。上楼，左拐。走进书店，掀开那道帘子，世界马上变成温暖的色调。外面的喧嚣，被隔在了外面。音乐轻轻的，舒缓地流淌。老人，大人，孩子，在书店里都静静的。孩子们不贪婪，或许来之前就有目标，抱一本书坐在地上就忘我地读，随意，自然，就像是坐在海边的沙滩上，校园的草坪上。我漫不经心，看书，看人，看挂在墙上那些孩子们的画：天真，稚气，不加雕琢。

慢慢地发现，书丛中有一两本是自己读过的书（也许是上次来随便翻过），只是一时想不起写的是什么了。慢慢地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。正在搜肠刮肚地想对方是谁，想如何搭话时，人家先开口了，轻言细语地与我打招呼。

像我这种人，逛书店的是很虚伪的一件事，因为自己买的书，朋友送的书，到图书馆借的书，都没有读完呢，在家里冷冷地放着。朋友这两年出版的新书，有送我的，收到书的当天礼貌性的读几页，就放下了。这种情况，买什么新书啊？本来人就够虚伪的了，还再买几本书拿起去赴会，人家问起来，多不好意思啊！

掏出手机，悄悄拍了几张照片：孩子们自然随意地读书的场面。孩子读书多是喜欢，没有功利性，所以姿势也怎么舒服怎么坐，感觉不喜欢了，站起来，换一本。我也这样坐在学校后面那块大石板上读过书，还跟在河包山的牛屁股后面背过名词解释和数学公式，现在有模有样地“从事文字工作”，却好久没有认真读书了。每天在单位读的七八种报纸，经常是一目十行。在手机上读的“鸡汤”，也是早上读过，晚上就忘得差不多了。

坐办公室时间长了，人就胖，就懒，就丑。为了鞭策自己要迈开腿，勤读书。我请书法家为我写了幅字，内容是我的凡人名言：“体胖常走动，人丑多读书”。裱好挂在我的书房。又请篆刻的朋友刻枚闲章，内容就是把那十个字精简到六个字：“常走动，多读书”。

在书店，灯光是温暖的。目光也是温暖的，哪怕是陌生人不经意轻轻投来的那一瞥。没有喧闹，只有沙沙的翻书声。就连偶尔有人接电话，也是轻言细语，长话短说。我的电话也响了，朋友们在催我了，那边“三缺一，干着急”呢。西西弗这个来去自由的地方，多我一个不多，少我一个不少。

前几天，我从西西弗楼下走过，习惯性地抬头看看，楼还在，西西弗书店不在了！这家叫西西弗的书店，这家在安顺活了十多年的书店，真的消失了？我把这种担心和失落发到微信朋友圈后不到五分钟，朋友们给我发来消息。

“还在的，搬家了。”

“西西弗现在隐藏在国贸商场里面了。”

过几天，我就去国贸找找西西弗，看看西西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