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文龙生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,时代给了我机缘,让我走进了大山深处,成为一名“上山下乡”知青。真的是岁月如白驹过隙,不经意间近四十年了。 中国“上山下乡”的概念,最早可追溯到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,毛泽东提出“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,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。”中共中央又接着发文件,首次提出“上山下乡”,随后团中央分别在北京、天津、上海、成都等12个城市进行了动员青年插队下乡的试点。从五十年代到文革前夕,全国动员100多万人到农村插队落户,这一时期,曾经涌现出邢燕子、侯隽等知青典型。据我所知,安顺最早的知青,是市二小的罗梅榆老师。她受报纸、电影纪录片等宣传影响,萌发了学邢燕子、侯隽的念头,向学校写了申请,1964年下乡到安顺县宁谷公社,成为安顺第一个上山下乡的知青。 当然,有组织,大规模地把城镇青年送到农村去的“上山下乡”运动,则是在文革期间。1968年12月22日,报纸刊登毛泽东“知识青年到农村去,接受下中农再教育,很有必要”的伟大号召,全国掀起了“上山下乡”热潮,仅两个多月,就有近160万人下乡插队落户,直至20世纪70年代末,全国“上山下乡”的知青达1700万人。所以,有人将1968年以前称为“前知青时期”,将1968年到1979年称为“知青时期”,是有道理的。 同全国一样,1974年初,安顺又掀起了几年罕见的“上山下乡”高潮,大批中学毕业生扎堆到农村插队落户。当年还有地区一中的老师和73届高中毕业生在老大十字贴出醒目的“志愿书”,一个说要到农村去,不领工资领工分,同知青一道同吃同住同劳动;一个说要扎根农村,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,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。那坚定豪迈煽情的语言,一时成为人们争相目睹、有口传诵的大新闻,不管是政策因素还是无可奈何,那年上山下乡的知青最多。 说实话,我那年不敢当知青,因为兄弟姊妹多,家庭挺困难,特别父母平头百姓,无甚背景。上山下乡运动,官方敲锣打鼓为你热闹一阵,以后的命运谁管啊?暗誓“决不下乡,打烂仗(没有工作,靠做小工谋生)也要呆在城里”。 但是,在那特别“讲政治”的年代,我等这种思想是不对路的,事实也如此。不上山下乡,就没有出路,招工不要,当兵不要,上大学不要,久而久之,你将成为社会“多余人”,别说什么前途,生计也成问题。那年月,做生意是“投机倒把”,违法之事;经济社会不发展,连卖苦力干脏活都难。 熬不下去了,只有收回“誓言”,规规矩矩去办手续,上山下乡当知青。可这一年的政策变了,不是任你选址,而是由父母单位“包办”,联系落户地点。父亲在地区百货公司,属商业系统,我也就被分到紫云自治县猫营公社格幺大队。这地方边远偏僻,两年多的酸甜苦辣,那是后话了。 1975年的夏天,40多名知青和亲属,乘着十多台“解放牌”风尘仆仆到了猫营,正是午饭时间。公社已安排就餐,每个知青发一张饭票,凭票领一个盆打菜,旁边放着大甑子,饭随吃。送我的亲友30多人,一盆菜不够啊。有人急中生智,从行李上拿出两个洗脸盆,充“菜盆”打菜,应急了那顿饭。“你有政策,我有对策”,好在当时的主人也不太在意,更无“严格监视”黑面孔。 当知青“落地”的第一个见面礼,是公社书记的讲话,严格意义上讲是“训话”。知青及亲属等近百人,坐在公社简陋的会场里,由公社沈书记发话。他40多岁,个子不高,衣着朴素,慈眉善目,但讲起话来有板有眼,声如洪钟。记得有番话十分经典:“你们这些知青,是响应毛主席老人家号召,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,要好好劳动锻炼,将来就有机会推荐当兵当工人上大学。否则的话,你父母当什么官,来讲什么情,都不行。要来送礼的话,白天送来就白吃,晚上送来就黑吃。”这几句话,震得会场一片鸦雀,有的知青心里顿然发毛。后来才知道沈书记并未读过什么书,但说话干事利索,在当地颇有人缘和威信。确实,有的基层干部文化不高,但讲起话来,侃侃而谈,口若悬河,言之有理,逻辑性强,生动风趣,让人不得不佩服,比起哼哼哈哈、官腔十足、装腔作势、言之无物的一些官员,可谓天差地远了。文凭与水平,品位与品味,很多时候不是一回事,甚至背离。哎,这现象由来已久。 那时候,公社书记在广大知青心目中,位高权重,想接近又怕接近更怕得罪。有一阵子,沈书记到安顺开会或办事,都是“悄悄进城”,因为许多知青及家长闻听后,四处打听,以请他进家当座上宾为荣为幸。当时猫营公社近百个知青,那情景不言而喻。 有意思的是,那天沈书记“训话”后,同在一个大队的知青问我:这个沈书记太会讲了,沈书记是不是省委书记?哦,原来,他将“沈”当成了“省委”的“省”。真是含泪的笑,让人笑不出声来。“知青”顾名思义,有知识的青年!可是,文革期间,“读书无用”论,将这些人折磨得如此无知,这就是最好的“立此存照”。 |